文/本刊記者 羅克研
最近半年，已經成立8年的彩虹星球因為網絡上一系列的質疑而被高度關注：“社會企業身份遭質疑”“創始人王來庫1元工資是不是噱頭”“3.6元的雞蛋比普通雞蛋貴在哪里”，等等。
帶著公眾對彩虹星球的諸多疑問，7月26日到28日，記者跟隨媒體團近距離的走訪到了這家企業。
走進“社會企業”
7月26日，在西安彩虹星球的公司里，現場負責人給記者看了一張2015年拍攝的照片，這是彩虹星球最早在討論公司運營模式會議上的白板圖，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孩子食品安全的最后把關人；以合作社踐行商業民主；160個社區8000戶……”
當時公司確立的使命是：“改善食品安全，保護生態環境”。創始人王來庫明確希望通過“公司+合作社”的社會企業方式運營，用共同購買的方式支持良心農人種植。
彼時，社會企業還停留在概念階段,還不被大多人認可接受。
2004年以來，隨著社會企業理念的傳播和實踐，在各方力量的共同推動下，中國社會企業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的發展模式，如北京模式、成都模式、上海模式、長沙模式、順德模式等。
在過往的八年，彩虹星球經歷了多次的起死回生，但當時確定的公司使命始終未變。
因為社會企業的概念并不被大眾所理解，所以業內無意間就會把社會企業與公益組織劃上等號，記者在與彩虹星球相關負責人溝通時，對方表示，“與一般企業不同，社會企業具有明確的社會目標并以此為使命或成立宗旨，不以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化為目標，強調市場與社會目標的雙平衡。社會企業相對一般企業的透明度要求更高，包括財務、分紅、資產鎖定、組織架構等。”
2022年初，上海交通大學、中國社會治理研究會和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首次發布《社會企業藍皮書：中國社會企業發展研究報告（No.1）》。報告通過大量研究樣本，對“社會企業”形成統一的概念和標準。“中國式社會企業”可規定為滿足但不限于以下條件：利益相關者參與社會企業管理；具備社會企業章程；以服務社會為經營目標，1/3以上資產被鎖定為社會資產等。關于社會企業分紅不分紅的問題，可以參考其他國家的做法，規定一個分紅范圍，如0%~50%，根據不同的分紅比例享受不同的政府稅收優惠政策等。
那么，作為一家“社會企業”的彩虹星球，收益是否用于解決社會問題呢？
7月26日，彩虹星球向社會公開被認定為“社會企業”一年來的財務審計報告。據希格瑪會計師事務所現場向到訪媒體和消費者代表出具的審計報告結果顯示：彩虹星球2022年7月至2023年6月累計凈利潤549.59萬元，未進行股東分紅。按照彩虹星球社會企業管理承諾規定，2022年7月至2023年6月公司應支付社會責任金額329.76萬元，實際支出526.02萬元，超支196.26萬元。其中526.02萬元用于有機蛋廠的投資，截止目前，有機蛋廠仍然處于虧損的狀態。
記者注意到，彩虹星球決定從2023年7月起，凈利潤的60%用于社會責任部支出事項的比例進行了變更，變更后社會責任部40%金額用于產業升級發展，57%用于有機農業培訓、生態文明科普、食物教育、環保公益活動、消費者PGS產地考察，3%用于員工關懷。
此外，自7月起，彩虹星球34%股權（創始人王來庫捐出個人90%股權，即公司30%股權，加上由王來庫代為持有的團隊股權捐出4%公司股權）鎖定為社會資產。
圖：在希格瑪審計披露中，王來庫最近12月工資共計12元。
“風波”下的生存
今年4月17日、19日，中國食品安全網官方賬號“食安中國”連發2條視頻，報道彩虹星球夸大雞蛋硒含量，出售的標價3.6元一枚的“富硒雞蛋”，每百克硒含量實測值僅有24.7微克，沒有達到彩虹星球宣稱的最低值，甚至不如7毛錢一枚的普通雞蛋硒含量。
彩虹星球隨即采取了一連貫的動作回應質疑。
先是針對“富硒”問題做出公開回應，對于工作的不嚴謹鄭重向消費者做出道歉；同時向消費者解釋：硒含量是一個波動值，在此波動范圍內視為正常。硒含量的波動可能受到雞的攝食量、天氣、活動量等影響，需要更大的數據庫才能說明。并第一時間將包裝上的營養成分表刪除。
圖：硒值監測數據
并在之后對有機雞蛋中硒含量持續進行檢測，加大數據庫的抽檢樣本量。
今年6月份，河南省郟縣市場監管局對彩虹星球有機雞蛋抽檢結果顯示0.42mg/kg。
圖：抽檢顯示“硒”不作判定
彩虹星球相關負責人表示，此前宣稱“硒”的概念，其實想讓更多消費者去了解，當然過程里其實對“波動”值并沒有完全把握好，這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對此，他們也在不斷地加強學習。
要做到產品質量上的嚴謹，細節很多，代價不小，彩虹星球在過程里也避免不了“犯錯”。
2021年7月，彩虹星球的一款雞肉在新一批上架前檢測中檢出獸藥殘留尼卡巴嗪，這種獸藥在國標中的限定值是200μg/kg以內，這次檢出的數值是50μg/kg。因為彩虹星球賣的是“零抗”的雞，于是第一時間下架了全部的雞肉產品，主動告知消費者并承擔退款。同時，彩虹星球與生產者共同排查可能的原因，最終在一款沒有注明藥物添加的雞飼料中找到了問題根源。
去年彩虹星球聯合農戶一起種植的無化學農藥的普羅旺斯西紅柿，在今年3月上架前通過檢測，16家農戶中只有3家檢測合格，上架之后彩虹星球持續對這3家進行監測，在一次檢測中發現沒有達到企業的標準，于是果斷下架這款西紅柿，主動聯系消費者進行退款。截至今年7月19日，已退款115萬多元。
有消費者購買了彩虹星球的“十零”雞蛋，質疑沒有標注生產商，提出希望在十零雞蛋的標簽上看到生產商。對此彩虹星球向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咨詢后得到的答案是：定量包裝的鮮雞蛋屬于包裝銷售的食用農產品，不屬于預包裝食品。初級農產品的包裝和標識應符合《農產品包裝和標識管理辦法》（原農業部令第70號）相關規定。該辦法要求標注生產商或銷售商，二者取其一即可。但在今年的6月7日起，彩虹星球在產品標簽已標注銷售商的同時，也增加了生產商的標識。
圖：新包裝上已標注了生產商
此前，彩虹星球制作了上千條食品科普和測評視頻，但彼時“科技與狠活”還未深入公眾認知，對行業癥結與現狀的揭示，被冠以詆毀同行、傳播焦慮、收智商稅的罵名。
網上不少的謾罵通過評論和私信刺向彩虹星球和創始人王來庫本人。對彩虹星球而言，這條路上最難的部分顯現出來，那就是公眾對食安問題、有機農業及商業組織從事公益的誤解之深——社會企業要建立公眾信任路途之長之難。
圖：7月26日的直播中，彩虹星球的各個部門負責人直面回應產品質疑。
圖：在彩虹星球公司的會議室里，堆放著“檢測報告”和關于他們遭遇“網暴”的資料。這些都是為了回應最近以來網上對于他們的質疑。
從成立以來，迄今為止，彩虹星球已經嚴格檢測了上千支產品，為100多萬個家庭提供了安全食材，包括十零雞蛋、山林黑豬、有機沙棘原漿、生態蔬菜等。
保護有機農場，又為消費者提供健康的食物，某種程度上，創始人王來庫覺得自己在做著一項保護地球的工作。這也是他面臨的最大爭議，人性注定和商業充滿了沖突，環境保護者和商人是矛盾甚至對抗的兩種角色，還有人甚至說他是為了賺檢測費。
對王來庫而言，半年多的“質疑”他已經習慣，并且已經學會坦然面對。
探索“反向定制”
隨著消費者對食品安全和質量的要求越來越高，農業生產方式也在不斷進行轉型和升級。在這樣的背景下，“訂單農業”作為一種新興的生產方式，正在逐漸成為農業生產的新趨勢。訂單農業的實質是消費者通過預訂或下單的方式，直接向農民購買生產的農產品，避免了中間商的環節，實現了農產品的高效銷售。
2015年，成立之初的彩虹星球就開始堅持“反向定制”模式。通過C2B消費者驅動生產模式，集合消費者需求，反向定制有機農產品。在“訂單農業”的基礎上與消費者建立起共同購買和共同拒買。
這是作為社會企業的應盡的義務。
根據彩虹星球合作社的數據顯示，參與全品類定制的社員大概是4700多位；參與雞蛋單項反向定制的人數大概有10萬左右。
在產品研發、升級改良過程中，彩虹星球會不斷地聽取社員意見反饋，讓他們參與到生產中來。通過社群里的共享文檔，社員、消費者可以隨時填寫建議與意見，然后彩虹星球定期會有專人來整理，對于產品類、包裝類、服務類等反饋排出優先級。
藍田“老品種黃豆”種植基地就是一例。
7月27日，記者在藍田縣厚鎮鎮張嶺村，看到連片的茁壯成長的玉米和黃豆。
2022年6月，彩虹星球在藍田縣厚鎮張嶺村開展“老品種保護計劃”，合作種植老品種黃豆大約120畝，通過反向定制，彩虹星球提前預付了村里的20多位農民的訂金，承諾以高于市場的價格進行結算，讓農民完全沒有后顧之憂地按有機的方式進行種植。
彩虹星球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像老品種的黃豆，遇到極端天氣的時候，它結出來的果實不美觀也不飽滿。這種商品在主流市場上，根本不可能去售出的。去年張嶺村霜降得早，農民的黃豆都蔫了，豆桿低垂在土地里。為此王來庫專門去了一趟，當地農民張旺石告訴他：‘今年至少得減產2/3’。但這些減產，并沒有對張旺石造成實際影響，彩虹星球承包了他們的銷路。
現場一位參與老品種計劃的農民王大哥告訴記者，彩虹星球這種預付方式讓他“安心”下來，因為不用考慮到銷售的問題，他還會堅持以這樣的方式種植下去。
彩虹星球相關負責人表示，他們會對土壤進行檢測，此外，更多的還是與農民之間建立一種“信任”機制，這樣才能讓黃豆種植得到保證，土壤也會不斷的改進。
圖：在一塊“老品種保護計劃”牌子上看到，種植方式寫著“不使用農藥、化肥、除草劑。”
在今年6月份，彩虹星球在陜西米脂縣發起“反向定制農業項目”，在陜西省米脂縣縣委的支持下，與米脂農業生態扶貧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合作承包土地1570畝，和當地農民簽訂協議，預付訂金，反向定制以有機方式種植的小米、糜子、黑小米、黃豆、黑豆、高粱等雜糧。
7月28日，記者再次跟隨媒體團走進河南平頂山郟縣彩虹星球綠舟鳴農場。
據了解，該基地投資前期是兄弟返鄉創業的家庭農場，多年來基于產量、品質以及銷售等問題的困擾，一直經營的并不好。
2022年7月，在彩虹星球的投資和幫助下，這家有機雞蛋基地擴建了現代福利養殖雞舍8座，并且種植有機玉米、升級有機豆餅作為飼料，進一步提高了有機雞蛋的品質，還打了170米深井作為養殖地的安全飲用水源，實現了有機雞蛋的高質量發展。
彩虹星球綠洲鳴農場也被評委“河南省農業農村廳現代農業全產業鏈標準化試點基地”。
圖：農場一塊木牌上關于地下170米深的水源安全標示牌
彩虹星球對“水源”的相關檢測報告
蛋廠基地負責人向記者介紹，目前，基地的養殖存欄量達到3萬余只，通過線上銷售的方式，將有機雞蛋銷往全國各地。基地生產的有機雞蛋、有機雞肉產品均獲得了有機產品認證證書和農業農村部農產品質量安全中心頒發的全國名特優新農產品證書，并且擁有實用新型專利15個。
基地負責人展示的有機產品認證證書
圖片上，記者手里的這枚雞蛋比平時買到的雞蛋要小很多。
基地負責人向記者介紹，因為蛋雞的品種和養殖方式不同，所以下的蛋也比一般籠養的會小很多。目前雞場主要以“黑鳳”和“江漢土雞”兩個品種為主，兩個品種加起來有3萬多只，后面隨著雞齡增加會有一些數量上的調整，也在嘗試培育一些新品種的雞。以7月31日的數據為例，當天產蛋大概在15000枚。
記者看到，在雞蛋的加工廠里，專門有一處是次品區，目前擺放著有十多萬枚雞蛋，彩虹星球相關負責人表示，這些次品區都是江漢土雞下的雞蛋，有的大小“參差不齊”，有的肉眼看上去有些殼裂紋。此外在凍庫里還有共六十多萬枚雞蛋，滯留的一部分原因，是來自此前關于網上“有機雞蛋”的質疑。
基地負責人告訴記者，這60多萬枚雞蛋目前采取兩種方式，一是對經檢測質量合格的進行加工，符合標準的低價出售；二是對不合格的徹底進行銷毀。
記者手記：做“慢”和“正確”的事
三天的走訪下來，并不能說全面地了解到彩虹星球。如何正確地看待這家企業，包括社會企業需要更多的時間。針對質疑，彩虹星球方面此前已向多個有關部門遞交材料，目前等待市場監管部門調查核實。當前現狀下，最為重要的是大眾缺乏對社會企業的了解，難免會產生一些誤解，這幾乎是所有新生事物發展中都會遇到的問題。
網上對社會企業有很多解讀 ：“社會企業就是企業營利與社會公益結合得好的企業”“說得通俗一些，企業有了一定的財富之后，你要學會讓利給利益相關者，包括股東、客戶和全社會，這就是社會企業”“社會企業要兩結合，平衡商業利益與社會責任”，等等。
回溯中國歷史，中國近代民族實業家張謇一生創辦了20多個企業、370多所學校，在中華百年崛起的過程中，張謇從一開始就提供了社會企業的經驗和歷史借鑒。盡管他的實踐與今天我們所說的社會企業并不完全相同，但是“企業家要創造一個美好社會”、追求可持續發展的精神是一脈相通的。
回到有機農業上來，近年來，全國各地都在探索有機生產，實現農業高質量發展。但不得不面對現實情況是：有機農業分散不成規模，農產品單一以及供應鏈脆弱，這進一步導致有機產品價格高昂，難以吸引廣大消費者。
截止2023年5月，彩虹星球與來自全國的有機農場、生態農場共計100余家進行了深度合作。如五常大米民樂鄉有機水稻種養殖基地、山林黑豬散養基地、有機玉米基地、有機黃豆基地、河田雞養殖基地、高原牦牛養殖基地等。其中，70%的訂單提前預付貨款(2022年數據)，以創新的訂單農業方式，有效幫助農民緩解生產壓力，解決銷路問題，實現擴產增收。應該說是盡到了自己的社會責任。
彩虹星球負責人告訴記者，因為消費者的支持，十零雞蛋還可以再擴大規模提升生產效率，增加就業和農民增收比例。去年彩虹星球在給十零雞蛋升級了有機的玉米與有機的豆餅口糧，但是每箱售價降低了20元，因為有機雞蛋接受的消費者少，后端生產成本更高，彩虹星球未來希望更多產品可以實現降價，讓有機產品被更多人接受。
不可避免的是，當下有機農業的確不是一筆好做的生意，投資大、回報周期長、不穩定，“費力不討好”是常態。
創始人王來庫清楚，做好這件事，足夠有意義。無論是農人、合作社還是消費者，鏈條中的每個群體都在這個過程中學習和成長，進化出自我完善。
在經營過程中，彩虹星球一直與農村打交道，如何通過自己的努力助力鄉村振興，也是王來庫等人思考的問題。彩虹星球認為，鄉村的人應該獲得更體面的收入，而這不僅是政府需要解決的問題，也是社會問題，也是消費者的問題。
每解決一個食品安全問題，都是一次對產業鏈的重塑與轉型，意味著恒心毅力、真金白銀的付出。
盡管每一步都不易，盡管前路暫未明晰，但王來庫和彩虹星球一直堅信這點，這個過程值得，因為能給生態農業、自然環境等觀念帶去實質性、長期性的影響。
彩虹星球要做的事兒，更多的是同消費者一起，制定食品標準與檢測體系，從市場的終端走向生產的源頭，向符合嚴苛生產規范要求的生產農戶下訂單，再把檢測達標的食品送到消費者的手中。一來一往間，消費者得到了高質量的食物，生產者不再為成本和銷路擔憂，有機農業也使環境得到保護。
有機農業這條路做起來很慢，同時又漫長，在彩虹球星的愿景里提到：“與一億社員共創、共建、共享的有機生活社區”，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對王來庫和他的團隊來講，這始終是一件“正確”的事情，從他們創辦“彩虹星球”那天起。
